一分公司 莫智慧
下午到郊區的項目部時,正是瀟瀟雨歇、流水盈天時分。
寒喧之后,我獨自走到操場上,仔細打量這個項目部。這是一個單獨的小院,較之在其他地方寬敞的項目部,這里略顯狹窄逼仄,但是它背靠青山,四周鵠立著高大的綠樹,加上院內的花木扶疏,自成格調,倒也給人一派雨住花閑后的歲月悠然。
雖然的寒意未退,但是南方蔥郁的樹色卻讓人覺得節令依舊停駐在濃綠若瀉的初夏。后山的林子上氤氳著一片薄霧迷離的煙雨。經過雨水的洗禮,舊容褪去,樹葉又回復到綠色本身的涵義。項目部周遭,在一蓬莊嚴靜穆的樹影中間,綠色宛如潛藏著一汪永久的青春,好就好在,這抹青春既不張揚,也不灰暗,呈現出極其自然的生機、色彩、定力和寧靜。掠過的風,是冬的呼吸,帶著濕潤的江南煙雨氣息,翻飛的樹葉閃爍著綢緞般的光澤,依舊讓人感覺到季節顫動的流光之美。每朝她多看一眼,都像吸進一抹清靜的綠意。
雨線似乎是大自然的細鞭子,把熙熙利往的人們通通趕進了深深的門洞內,把閑閑歌唱的靈物通通逼回窩里,隱匿不見了。門前左首是一個小村莊,更遠處是黃草漫漫的山坡,鄉間堰臥的瓦屋和黃草坡濕漉漉地,顯得更加沉默了。山野仿佛就在突然之間,顯示出自己空曠和沉靜的另一面。站在那兒,我驀地覺得這種沉靜在自由地蔓延開來,深深地,緩緩地,深緩得讓人有些惶惑,然后這沉靜的液圈我于核心,長久地注視著我,繼而被它的光芒所穿透,使我整個身心都涌動著一種異樣的激動,把我與庸俗之物分離開來。我詫異于自己怎么會滋生出這般奇妙的感覺來,一種疏離很久的感覺。
我的潛意識里本都是開山劈地未成形的大路,如今這石沙、泥堆委地的大路完全從思想中剝離了,讓我難得地清閑無憂、自由自在。
都市的塵囂似乎從來沒有打擾過這里,生活好像從來沒有如同在這里這般完全不受干擾。一切又恍然回復到原始古樸的生存方式。
這樣的煙雨山川,讓人想起胡蘭成對張愛玲愛情的承諾——歲月靜好,現世安穩。
胡蘭成就是張愛玲第一眼見到就覺得,他正是她在千萬年之中,于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,沒有早到一步,也沒有晚到一步,剛巧趕上的千萬人中所要遇見的那個人。這位民國驚才艷艷的臨水照花人,原以為春心可付杜鵑,從此,執子之手,白首不相離,豈知郎心似鐵,寡情薄義,終落得個花自飄零的結局。這也沒什么可訝異的,在一般文化人都懂得“餓死事小,失節事大”這個道理的抗戰烽火中,胡蘭成卻腆顏事敵,成為人人皆曰可殺的文化漢奸,他與張愛玲的情事至多是上海十里洋場街頭一抹妖魅的霓虹閃爍,抑或是一瓣不小心遺留在燈紅酒綠中的口紅,原非什么清香的愛情故事。連民族大義都可以棄如敝履,還能指望他對一個女人的愛情堅貞如鐵?他的著作我自然了無興趣,只是覺得他送給張愛玲的這句話倒還有些深味罷了,至少現在還能用得上。
傍晚有些寒意。
項目已臨近尾聲,員工漸少。領導員工十余人圍坐一席,就著二鍋頭吃著火鍋,氛圍極好,頗有風雨故人來的意趣。同船共渡,百年所修。人生如寄,眨眼間已是百年身,工地的人啊,就該像兄弟般的熱血赤誠,交流無礙。座中的老韋和老葉令晚餐增添了不少樂趣,他們斗酒,打渾插科,大聲說話,還不忘損對方幾句。最別致的當屬辦公室的小蔣,誰叫他喝,都會文靜地站起來,端起酒杯,滿滿地飲盡。即使最后醉眼迷離倒到了床上,還不忘發短信為自己臉上貼金,說自己喝酒干脆,從來不搞虛假動作,云云。多少讓我想起自己剛畢業的那會兒來。真是歲月無敵,不由人不感慨系之。大家都喝得很盡興,到最后,我估摸著,一桌人倒了三四個小伙子。
今夜,我是唯一沒有喝酒的人,清醒地走出門去,細雨從天而隆,在辦公室透出的白光中閃著純凈的光芒,揚揚灑灑落下來。幾乎沒有人知道,落在我身上的是雨絲,落在我心上的是如絲如雨般極為細微的感動。
歲月靜好,現世安穩,按我的理解,是指一種普通而清雋悠長的幸福生活,一種平凡而山明水靜的居家日子,最多月入歌扇、花承節鼓似的溫馨,絕少風光旖旎、姹紫嫣紅的喧囂。
愿工地的人們,歲月靜好,現世安穩。
愿風雪中夜歸人的心扉,溫暖,充實。